1832年纽约

　　1832年 6月26日的纽约，一名叫菲茨杰拉德的爱尔兰移民晚上回家后突然身体不适，医生束手无策，他的孩子在呕吐腹泻一天后死亡，妻子也在四天内离世。

　　此时，离纽约不远的加拿大蒙特利尔爆发了霍乱（cholera）。尽管时任纽约市长瓦尔特·布朗已经宣布所有船只不得驶入纽约港300码（274米）范围，所有列车必须停在城外1.5英里（2.4公里），但是，霍乱还是在纽约蔓延开来。

　　一时间，药店里樟脑等“特效药”的价格疯长！

　　

　　买霍乱药品（樟脑、芥末、肥皂）的人们

　　美国国家医学图书馆

　　你有病？我没有药

　　19世纪中叶，工业革命除了带来了社会繁荣，日益发达的交通和突然崛起的大型城市也让传染病更容易、迅猛地在全世界传播。而当时的公共卫生、医学水平还远跟不上疾病扩散的脚步。那段时间可以说是医生的“至暗时刻”。

　　大洋彼岸的英国，1831年霍乱爆发，在第一波霍乱菌的袭击中，英国至少有14万人死亡，一些小村庄几乎全村覆灭。到了1849年，尽管瘟疫两度来袭，数以万计病人倒下，霍乱从哪里来这个问题还是没有答案。“瘴气说”和“传染媒介说”争论不休。

　　

　　1832年伦敦健康委员会（Board of Health）毫无章法地查找病因

　　惠康图书馆藏

　　现在我们已经知道，霍乱是由霍乱弧菌引起的烈性肠道传染病，属国际检疫传染病，也是我国法定管理的甲类传染病之一。但当时是1849年，离英国医生约翰·斯诺医生画出《瘟疫地图》推出霍乱通过污水传播还有5年；离德国病毒学家罗伯特·科赫发现霍乱弧菌还有34年。

　　至于治疗，医生主要靠经验和直觉，各类方案、药品众说纷纭。一时间很多市面上“特效药”、“偏方”大行其道，从樟脑、石油、甘汞、阿片酊、胡椒、芥末、大蒜到薄荷……五花八门。在早期世博会上，这类“特效药”也有展出：

　　

　　

　　《1851年万国工业博览会展品详细图录》

　　世博会博物馆藏

　　1862年伦敦，一种形似棕榈树的灌木——柏武德（Burwood）的树枝出现在了世博会牙买加展区。在《1862年伦敦世博会大众参观指南》中，它的药液被认为挽救了牙买加千百名霍乱患者。

　　面对种种乱象，英国皇家医学院约翰·史蒂文森医生悲痛而挫败地写道：

　　“通过观察两次霍乱病例并梳理文献，我得出了一个非常痛心的结论：目前普遍使用的治疗方法并不能把霍乱死亡率降低分毫。……欧洲各地使用的治疗方法效果大同小异。我不得不怀疑现在的医疗方向能否终结疫情。我不禁去想下一次霍乱爆发是什么时候，疫情是否会猛烈十倍。”

　　由于医生对霍乱的治疗少有建树，各类药品、治疗方法并不比饮水、喝肉汤、休息更有效，当时的人们便更慌不择路地尝试各类预防、治疗手段，不菲的费用让贫苦人们的生活雪上加霜。

　　

　　最完备的“防霍乱之家”

　　美国国家历史博物馆藏

　　（图中男子戴着含有樟脑或醋蒸汽的面罩，以隔离所谓的“霍乱瘴气”，腰间戴着灰色发热腰带，并用几十种药品和药水组成了大门。然而象征霍乱的女鬼还是在身后张牙舞爪）

　　

　　霍乱病人

　　耶鲁大学医学院图书馆藏

　　(早期欧美漫画里，霍乱病人皮肤多为蓝灰色，图中病人因购买无效的药品而饥贫交加)

　　一时间，对死亡的恐惧、对医生的失望、对政客的不满催生了不少讽刺漫画。

　　

　　霍乱！

　　惠康图书馆藏

　　（打扮成医生的政治家在给约翰·布尔——英国的拟人化形象，相对于美国“山姆大叔”，问诊）

　　医生的医术、医德受到了全方位的质疑。

　　

　　我终于看到一例了！

　　法国国家图书馆藏

　　（图中医生说：人们说这种病来去匆匆，霍乱而已，无关痛痒……这绝对是霍乱！真正的霍乱！……太棒了！……）

　　

　　霍乱派

　　耶鲁大学医学院图书馆藏

　　（医生拿着柳叶刀吃“霍乱派”，地上放着病人的诊金，用于敛财的药品、药水）

　　事实上，医生们从霍乱爆发之初就从未停止过对治疗方法的摸索。约翰·史蒂文森医生在书中回顾了1848-1849年世界各大医学期刊发表过的治疗方案，包括口服药剂（水银、鸦片、樟脑、石油等）、洗浴法、糊剂外敷法、电击法、注射法等，不一而足……

　　

　　各类治疗方法（部分）

　　《霍乱和治疗方法回顾》

　　密歇根大学图书馆馆藏

　　尽管现在看来，这些方法可以说是迷惑行为大赏，但我们该明白，这些论断是我们站在现代医学的肩膀上发出的“马后炮。”

　　世界上从来没有从天而降、灵光乍现的万能灵药，更没有人从未来穿越回来告诉我们答案，真实的抗疫故事是医生们在错误中探索正确，失败里追求成功，虽然过了很久很久：

　　1832年盐水注射法就已经出现，但由于成分、给药频率、剂量、注射部位存在争议，并没有大规模推广。经过50年的改进，1893年芝加哥世博会上，世博会卫生委员会顾问安斯利·肯尼利女士在妇女代表大会中指出：根据1892年汉堡抗击霍乱的经验，霍乱并没有口服特效药，注射温热的盐水和洗浴疗法更有效，“不是我们杀死了疾病，是我们活了下来”。预防比治疗更重要。

　　

　　安斯利·肯尼利肖像

　　牛津大学人名简历数据库

　　1915年，伦纳德·罗杰斯改良了高渗生理盐水、高锰酸盐及碱溶液联合治疗法，在加尔各答大大降低霍乱死亡率。又过了100年，今天口服补液盐（ORS）已经可以治疗80%的霍乱病例了。

　　我们总是希望自己能够“征服”自然，“战胜”病毒，但很多案例中，人类社会和病毒胶着共存才是大概率的结果。根据世界卫生组织官网，2016年全球依然有超过13万人感染，美国、印度、孟加拉还依然在积极地投入霍乱流行病学研究。

　　传染病防控是全社会的功课

　　这190年里，霍乱的世界范围大流行共发生了七次。人们也逐渐意识到传染病防控不只是医护人员的功课，而是一场全社会的大考。

　　公共卫生体系、城市基础设施建设等领域还有很多“作业”需要“恶补”，这个进步的过程也在世博会筹办、运营的各类文献中留下了痕迹：

　　

　　

　　

　　传染病防控的理念在20世纪初也更加成熟：在整个巴拿马运河工程中，医疗工作组是最先成立的部门之一。尽管鼠疫、霍乱、黄热病还在巴拿马地峡两岸发生，地峡的传染病防控工作井井有条：

　　1.任何人员上岸前需要接种疫苗或者提供凭证。

　　2.来自有传染病例地区的船只必须隔离七天（自离港日算起）才能登岸。

　　3.重点地区来船需要全船消毒熏蒸后再隔离七天方可登岸。

　　4.医务人员上门收治患者、消毒房屋，并送至医院隔离病房救治。

　　

　　安孔的诊所

　　《人类工程史的奇迹：巴拿马运河》

　　佛罗里达州立大学图书馆

　　冷静理智是吃瓜群众的作业

　　回望抗疫历史，作为新世纪的吃瓜人士，我们应该明白：自然莫测，危机四伏，“黑天鹅”可能从任何地方飞出。人类初次应对危机的姿势大多是狼狈的，甚至惨痛的。

　　霍乱防治经过了试错、认知、研究、控制几个阶段，至今历经190年。本次新冠疫情中，上海市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借助超级计算机，只用了10小时完成了病毒基因测序。这是前人无法想象的速度。但由于每个时代的技术局限和科研的客观规律，新成果总是伴随瑕疵，需要多次改进才能最终成熟。

　　因此，对此前出现试剂盒需要连测4次才能确诊，存在潜伏期大于14天的患者等情况，无需冷嘲热讽。新冠疫苗刚刚投入临床试验，我们也应该带着积极的心态，耐心、积极地期待即将出现的成果，理智地面对可能产生的瑕疵。

　　另外，由于信息传播存在鸿沟、延迟和噪音，正确的理念总是无法及时传达给每个人。存在疑点的言论和真相往往同时存在，更需要我们查看信息来源，理性求证。比如，在1893年肯尼利认为没有口服特效药，万名士兵注射了霍乱疫苗，那一年，杰克布·兰蒂斯也出版了《世博食谱》（非组织者出版）。食谱收录了600道实用、经济的菜谱，其中有两则（均包含中国高警示药品）称可以治疗霍乱：

　　

　　《世博食谱》封面

　　美国国会图书馆藏

　　1.把大黄酊剂、樟脑酊剂、阿片酊剂按照1:1:1配成药液。成年人每小时一茶勺，直到疼痛平息。

　　2.四盎司樟脑、四盎司薄荷精华、一盎司阿片酊剂、一盎司辣椒、半盎司生姜糖浆配成药液，治疗霍乱则一勺药剂加两勺水，如有需要则重复服用。

　　相信今年没有抢双黄连的朋友们穿越到1893年也不会去试这个菜谱吧。

　　参考资料：

　　1.1851年-1915年多次世博会官方目录、最终报告和美国、英国、挪威、德国、瑞士的官方参展报告

　　2.Julie K. Brown, Health and Medicine on Display: International Expositions in the United States, 1876–1904[M], Cambridge, MA: MIT Press, 2009

　　3.孙奇,张萌,齐凤青, et al.基于SCI数据的霍乱领域研究现状分析[J].现代预防医学, 2016, 43(21).

　　4.Charles E. Rosenberg, The Cholera Years: The United States in 1832, 1849, and 1866, London and Chicago[M],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62

　　5.WHO,Cholera[EB/OL],https://www.who.int/data/gho/data/themes/cholera/GHO/cholera

　　（作者：陶成、张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