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西式情人节,敦煌研究院研究员杨秀清先生结合自己的研究梳理的关于敦煌壁画中的情爱故事颇引人引胜。一旦削发为僧,即表明舍俗离家,不再为世俗亲情所累,去过那“日中一食,树下一宿”的佛子生活。但是,人世间有七情六欲,情爱两个字岂能是说断就可以断的?佛的前世今生,不也是经历了种种爱情的考验,每一次的经历,又何尝不是难以割舍。佛教虽然教人“断欲去爱”,不要执着感情,但佛教也承认人是有情众生,既为有情众生,便有有情之缘。敦煌壁画中即不乏与爱情相关的图像,如《沙弥守戒自杀因缘故事画》《难陀出家因缘故事画》《梵志夫妇摘花因缘故事画》等。
莫高窟第85窟南壁 树下弹筝(局部) 晚唐
《四十二章经》中说:
出家沙门者断欲去爱。
一旦削发为僧,即表明舍俗离家,不再为世俗亲情所累,去过那“日中一食,树下一宿”的佛子生活。
同经还说:
爱欲莫甚于色,色之为欲,其大无外。
对于男欢女爱,佛教戒律更是明令禁止。
但是,人世间有七情六欲,情爱两个字岂能是说断就可以断的?佛的前世今生,不也是经历了种种爱情的考验,每一次的经历,又何尝不是难以割舍。所以在我决定为这个主题取一个名字时,突然映在脑海中的一句话,就是:
爱情两个字,好辛苦!
后来想起,这是多年前电视剧《包青天》中的主题曲,曲名叫《新鸳鸯蝴蝶梦》,也是当时非常流行的一首曲子,而剧中沈离垢的凄美爱情,不由得让人一唱三叹。
敦煌莫高窟第257窟 沙弥守戒因缘 北魏
莫高窟第257窟南壁的《沙弥守戒自杀因缘故事画》中,依据《贤愚经·沙弥守戒自杀品》的内容,绘一少年沙弥受师父所派,前往一居士家中收取供养,开门迎接沙弥的少女见沙弥长得眉清目秀,顿生爱慕之情。一见钟情的少女,满心欢喜地把小沙弥请进家中,撇下少女的羞涩,大胆地向小沙弥表白了爱慕之情。听到少女的真情表白,小沙弥惊愕之余,断然拒绝了少女的求爱,选择了以死来捍卫信仰——自杀于少女家中。
画面的高潮,便是少女示爱。
画面中的少女,已不是那个经典中“淫欲火烧,于沙弥前,作诸妖媚,摇肩顾影,深现欲相”的谴责对象,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位情窦初开的花季少女,当她第一眼看到来访的沙弥是如此英俊年少,不由得春心荡漾,可是少女的羞涩,又不能直白地表达自己的爱意,她娇羞地低下头,轻轻地拉了拉少年的衣角,美好的爱情就在这一瞬间永远定格。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那一声珍重里有甜蜜的忧愁。
没有什么语言能比徐志摩这首《沙扬娜拉》更能表达此情此景了。
佛教在其教义中褒扬的并不是如此美好的爱情,可是我们在此既不能谴责沙弥对信仰的忠贞,也不能谴责少女对爱情的向往。沙弥的行为令人敬仰,但我们又怎能忍心谴责一个十六岁少女的真情表白呢?
歌德说过:
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男不钟情?(《少年维特的烦恼》)
佛是世间佛,情是世俗情,谁不会对这位少女的爱情给予同情的理解呢?
与沙弥的自觉相比,难陀的出家更显得无奈。
难陀是释迦牟尼同父异母的弟弟,他成家后和妻子孙陀利恩爱有加,生活幸福美满,却为佛陀所逼,出家做了和尚,留下了翘首期盼的妻子独守空房。
莫高窟第254窟 难陀出家因缘 北魏
敦煌莫高窟第254窟北壁的《难陀出家因缘故事画》,以释迦讲说难陀出家因缘为中心,在左右两侧下角对称描绘了难陀与妻子难以割舍的分别之情。左侧画面,描绘难陀站在家门口,知道此去便是夫妻相别之日,他一手搭在妻子肩头,一手握着爱妻的手臂,万般无奈,恋恋不舍,因为临行前妻子再三叮咛:“你出去看佛祖,不要耽搁太久,我额头上的妆没干之前就要回来啊” 。言犹在耳,人却要分离。妻子孙陀利更不忍面对这一切,她转过脸去,强忍泪水,不忍让丈夫看到自己的痛苦。画面右侧则着力于孙陀利,此意似为以往研究者未详审者。
莫高窟第254窟 难陀出家因缘 北魏
细读画面,我们注意到,与左侧相比,右侧恰好对称画出孙陀利一手搭在难陀肩上,一手拉着难陀手臂。此时的孙陀利,比难陀心情更加复杂,相亲相爱的人儿,为自己的兄长所逼,不得不离开自己,纵然有万般不舍,也无可奈何,纵然有千言万语,也不知从何说起,“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不思量,自难忘。君去后,谁为我描眉化妆?谁为我绾起长发?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柳永的词仿佛专为此而作。此时的孙陀利,内心是多么留恋和不舍啊!笔者臆测,画工惟在此突出孙陀利的不舍情,才能让人们体会难陀的留恋之意。画家的笔下,又一幕人间爱情悲剧在莫高窟上演了。
莫高窟第428窟 梵志夫妇摘花因缘 北周
莫高窟第428窟还有一幅据《法句譬喻经·生死品》所绘的“梵志夫妇摘花因缘”, 故事的结局虽然令人伤悲,但画家选取的片段,却让我们领略了番田园诗般的爱情。
在舍卫国佛陀居住的祇园精舍道旁,住着一位富有的梵志。梵志家中有一处美丽花园,还为刚满二十岁的儿子娶了新媳妇。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这对新婚夫妇来到花园中散步,一棵高大的?树上,鲜花怒放,正可谓:
东风随春归,发我枝上花。(李白《落日忆山中》)
此情此景,引得妻子春心荡漾,她娇羞地告诉丈夫,希望得到树上一枝花。对妻子这个小小的要求,丈夫毫不犹豫,他爬到树上,为妻子摘了第一朵花。这是多么美好的一幅田园爱情图画啊!良辰美景,又有哪个人不动心呢?遗憾的是,这位新郎官兴奋之余,忘了安全防范。当他踩着树枝想摘另一朵花的时候,怎料树枝太细,不堪承重,人从树上摔下,不幸身亡,美好的爱情,瞬间消失。故事的结局,我们暂且不表,单说敦煌石窟中的这幅画作。画家只取了丈夫在树上摘花,妻子在树下接花这一生活小景,就让我们看到了完美的爱情和幸福的婚姻。画家并未按佛经原意,刻意描绘丈夫坠亡的场景及其中的因缘,或许这个没有结局的结局,更让我们珍惜身边的爱人,呵护美好的爱情。
如果说莫高窟北朝壁画中相关爱情的题材,其结局都充满了悲剧色彩的话,那么,莫高窟第85窟晚唐壁画中的“树下弹筝”图,则为我们展示了爱情的完美与幸福。
莫高窟第85窟南壁 树下弹筝 晚唐
古印度波罗柰国太子善友与其弟恶友入大海之中求得摩尼宝珠后,被心术不正的弟弟刺瞎了双眼,流落利师跋国,为国王看管果园。善友弹得一手好筝,佛经上说:
善友善巧弹筝,其音和雅,悦可众心。(《大方便佛报恩经·恶友品》)
善友一边看管果园,一边弹筝自娱。一日,利师跋国公主来到果园,或许是天遂人愿,因缘和合,倘佯在皇家果园中的公主,听到园中的音乐,并顺着声音来到善友太子面前,看到了这位正在弹筝的盲人。聪慧贤淑的公主一见到树下弹筝的善友,一听到善友手指间流淌出来的音乐,她的心再也按捺不住了:
十指生秋水,数声弹夕阳。不知君此曲,曾断几人肠。(南宋·白玉蟾《听琴》)
这是怎样的声音呢?此刻,也只有她才真正听懂了,明白了眼前这位盲人的情怀,她的心灵在震颤、在激荡,她不知道眼前这个男子就是父母早已将她许配的未来夫婿,但她知道眼前这位盲人绝非等闲之辈,也明白他对自己今后人生的意义。
心心相印,心灵相通,公主毫不犹豫,向善友表白了爱情,不顾一切地要嫁给他,甚至是父王的坚决反对。高山流水,知音难觅,在古老中国的战国,俞伯牙鼓琴,也只有钟子期听得明白,“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人生一世得一知己足已,又复何憾!公主最终得到了她想要的爱情,收获了她想得到的幸福。因此,画家才选取了“树下弹筝”这一特定情节,为我们展示了一段美好爱情故事。
佛教虽然教人“断欲去爱”,不要执着感情,但佛教也承认人是有情众生,既为有情众生,便有有情之缘。 滚滚红尘,你我皆为俗人,爱情如此来之不易,还是让我们好好珍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