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博会就是一个高级商业艺术,只是反映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前卫艺术的基本形式。表面上越来越像装修设计或环艺设计,被抽空了思想性和精神内涵,只是保留了空洞的形式。”这是一位艺评家对艺术博览会的评价。
3月26日闭幕的香港巴塞尔艺博会集合了来自35个国家及地区、共计239家国际顶尖艺术画廊,展出超过4000多位艺术家的作品,其中有一半来自亚洲和亚太地区。尽管中国经济形势并不乐观,但是对中国内地藏家寄予厚望的欧美画廊以及内地一线画廊纷纷赶往香港,投入这一季销售热浪中。同时,关于艺博会的话题也纷纷在艺术圈中议论开来。
经过这么多年的香港艺博会、巴塞尔艺博会的经验,目前的国内艺博会市场正在经历怎样的竞争与变化,会有什么样的趋势和前景?
上海的艺博会是不是过剩了?
上海的艺博会从前年开始,突然呈现出一个数量上惊人的增长,除了1997年创办,每年如期举行几乎没有间断过的上海艺博会——近几年上海艺博会一直饱受业内人士质疑“商业化”和嘲笑“地摊化”,却依然吸引不少人流;7月,在今年进行到第二届的上海青年艺博会,由高校教授和校长组成的评委宣布“尽量避免集团化”;2007年开幕,持续了六七年、虎头蛇尾的上海当代(SHCONTEMPORARYART);前年开始,每年在9、10月间举行的西岸艺术和设计博览会;以及年轻画廊众多的ART021艺术博览会;针对影像作品的PHOTOSHANGHAI国际影像艺术博览会……据悉,刚刚敲定今年举办时间的西岸艺术和设计博览会与ART021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在11月上中旬举行,5天的展期几乎重叠。
2015上海艺博会
面对这种情况,上海西岸艺术与设计博览会的创办者——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艺术资深人士在接受《东方早报·艺术评论》采访时坦言,并不认为互相之间存在一种竞争的关系:“纽约从画廊、美术馆博物馆和艺术博览会的数量来说,远远高于上海,这种情况国外很多见,3月纽约军械库艺博会的时候,外围就有好几个各种类型的博览会。对画廊来说,有的画廊会选择参加两个不同的博览会,这也很正常,比如参加纽约艺博会的画廊,也会同时参加INDEPENDT,ADAA。究竟参加几个艺博会,关键看每个画廊自己有没有能力,以及人力配备上够不够的问题。针对不同的博览会,他们会选择不同的艺术家带上不同的艺术作品。”
据提供的今年西岸参展画廊名单显示,参加西岸的欧美画廊白立方等等不会去参加ART021,都和出现在ART021的画廊有区别,西岸今年又新加入诸多国际画廊,比如美国的格拉斯通、英国PilarCorrias,加之去年参加的国际画廊今年也确定参加,也都要原来的位置。上海的有香格纳、LEOXU、沪申、艾可,北京的有长征艺术空间、麦勒、站台中国、北京现在、空白空间,广州的有广州画廊,台北有耿画廊。据这位人士透露,今年的展位已经售完。
让人想起,在2007年2月,光是在纽约就有八场艺博会同时进行,艺博会的泛滥,在那时就出现了所谓的“艺博会疲劳症候群”。有许多参加迈阿密巴塞尔艺博会外围展——Pulse、Flow、Aqua、Nada、Scope的画廊,目的不只是为了卖艺术品,而是回去能告诉客户告诉媒体“我们去迈阿密参加巴塞尔艺博会了”。
艺博会是一个商业模式
艺博会从诞生之初,就是一个商业模式。巴塞尔这类为期几天的商业展览中,画商展售各自擅长的艺术品,在展品的质量上,一场顶级当代艺术博览会相当于拍卖公司一季的销售。
20世纪的第一场艺博会就是1913年在纽约举行的军械库艺博会,参展艺术家是“常被忽略的激进派画家”包括布拉克、杜尚、康定斯基,《东方早报·艺术评论》查到的资料显示,许多双年展其实都是变相的艺博会,威尼斯双年展只有在1968年这一年停止销售。藏家们可以“预订”一件在威尼斯展览的作品,但他们绝不用“购买”这个词。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2007年记者在参观威尼斯双年展时被惊艳到的俄罗斯小组AES+F的影像作品,转头就在瑞士巴塞尔艺博会上看到好几个画廊在销售的原因。世界上最好的马斯特里克特、两个巴塞尔、弗里兹艺博会上,云集了超级画商,最好的艺博会能够吸引最好的藏家,而藏家参加艺博会的原因,则是超级画廊都在此设摊——这是一种经济学所谓的良性循环,使得各大艺博会之间形成自给自足的市场。但值得一看的艺博会都了解自己的定位区隔。“停止追逐名流富豪,或者定位在每次花5000美元到5万美元的人群。每个艺博会都必须知道自己的市场在哪里。”芝加哥艺博会的一位负责人曾经这么说。
即使在香港巴塞尔、瑞士巴塞尔、迈阿密-巴塞尔,顶级画廊云集,满目望去都是大牌艺术家作品,如果观众想在艺博会上观赏艺术,可能是一个非常糟糕的想法。
艺博会上一格格如集装箱盒子般的展场空间设置,展品无序地一字排开,毫无逻辑可言,场内灯火通明,及大批来到的人潮,都不利于参观者仔细品味艺术。
在上海,持续了两届火爆的PHOTOSHANGHAI充分印证了这一点——热热闹闹涌进来的人群中,有用手去碰触墙上挂着的摄影作品的大人和小孩,有在经典大师作品面前摆出个剪刀手姿势呼朋唤友来拍留念照的成年男女,也有很多带着很重很专业的相机对着摄影作品长时间曝光进行翻拍的中国“摄影爱好者”,艺术气息荡然无存。但即使是新生代的中国收藏家,也总觉得所有的收藏最好都可以高悬于客厅,令来客亲眼目睹,收获啧啧的赞叹,中国藏家有习惯当着公众大声地宣布:“这个留给我!”然后享受周围人热烈鼓掌、恭喜成交的喝彩。
而西方藏家则是悄悄拉着画廊主到一边,说:“这张留给我。”即使有藏家有购买意图,是不是能够在这么一个你推我我推你的状态下与画廊工作人员进行沟通交流?很多国外来的画廊都觉得很遗憾,因为出乎他们的意料,在一个国际艺术界司空见惯的艺博会形式中,居然需要特别设立一个私人空间,才能让真正有兴趣的买家们坐下来静静谈一个作品的收藏。
服从西方话语权还是学习西方规范
已有15年历史的上海视平线画廊,堪称国内第一代本土画廊,其艺术总监吴从容在2005年一举出手以30万-40万元区间的价格买下刘小东十幅作品,在拍卖行以2000多万元创下价格纪录的《三峡好人》也是俏江南主人张兰从他的手中买入,吴从容却说自己的画廊几乎从来不去参加国际艺术博览会:“香港巴塞尔艺博会是西方价值观的体现,主办方自然把欧美画廊放在最主要最好的位置,我们画廊去,肯定不会给我们好位置。我看西岸艺术设计博览会就把艺博画廊放在最最边上的一个位置,这种艺博会参加了和做封面广告有什么区别?就像100多年前中国人带着马尾辫被西方人教化一样,让人不舒服。”
艺术博览会代表艺术消费文化的改变,购买行为不再是在画廊中悄悄进行,而像购物中心般集艺术、时尚、派对为一体。在西方,艺博会就是一场肾上腺素爆发的买卖奇观。事实如此吗?今年的香港巴塞尔总监换了人,连唐人画廊的郑林都对今年香港巴塞尔的展位安排颇有不满,艺博会的布局发生了调整。“今年展位不太好,这样的变化太突然了。”当代唐人画廊负责人郑林对媒体坦言,“今年我们申请了125平方米的展位,费用很高。接到通知的时候,我们画廊就写邮件要求调整,但主办方的回复是已经无法改变了。”
虽然还是占据香港会展中心一楼和三楼两个楼面,但之前分布两个楼面的“亚洲视野”被放在了三楼展厅的中央;不少画廊的位置也发生了调整,例如去年有两个门面的汉雅轩、北京现在画廊被移到了里面的位置,当代唐人画廊从中央的位置调整至相对边缘的位置。按照常规,只要入选的画廊,展位一般不会发生更变,因为固定的展位也是让藏家更容易找到熟悉的画廊。但是展位的变化,并没有太大地影响到画廊的销售情况,唐人画廊带去的蔡磊和赵赵的作品,其中蔡磊《框架》系列除了在现场售出一件,又接到了7位买家的预订。赵赵的《碎片》以10万美元的价格售出。
2014年在北京开设分机构的德萨画廊VincentdeSarthe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西方前几年曾经涌现过针对中国当代艺术的投资热潮,主要推手是国外的藏家,相关艺术家的作品价格越来越高,然后,大家都失去了投资兴趣,整个市场的活力减弱。但在新一波的风潮中,中国藏家群体会起到主要的推动作用。”
但是艺博会本身就是一个西方艺术的销售形式,于中国的艺术商业人士,从百年的商业社会能够学习到的不仅仅是一个表面形式,更多的应该是其中规范的商业操作模式。国际化,在艺博会领域内,绝非一个简单抽象的名词。
沪上新兴画廊LEOXU总监许宇在参加过弗里兹纽约、弗里兹伦敦以及瑞士巴塞尔、香港巴塞尔之后,认为,“香港巴塞尔艺博会的‘国际化’更多反映在整个国内艺术行业生态和职业化程度上的区别。”他比较了国内的艺博会,“香港巴塞尔是满足画廊诉求的博览会,他们把今天最有趣的、最精彩的、最鲜活年轻的,以及最能吸引有钱客户的这几种类型的画廊调和在一起,有说服力把他们都请过来。他们有团队专门开发客户,每一年每一届休整期内,不停地在用心联系客户,培养跟进和客户的关系,这样对作品有期待和胃口的客户会出现在次年的博览会里。但国内的博览会是完全没有服务意识的。也许西岸和ART021好一点,而他们也只不过才出现了两三年。”
确实,国内的不管大众,或者行业内的客户还是画廊经营者,以及主办方,对艺术博览会的理解都处于比较粗浅的阶段,觉得租个摊位,拿艺术品过来卖一卖就可以了,大家并不深究艺博会背后的那些工作究竟如何进行。“国内一直以为香港巴塞尔这样的博览会是个品牌广告,参加了巴塞尔、弗里兹对画廊来说是品牌认定,没有人真正理解,博览会在里面做些什么,在这里怎样推广自己,与大众合作,与客户互动,画廊是以一种怎样的方式推广自己的。”在许宇看来,这是以香港巴塞尔作为台阶,教会内地从业人员最宝贵的经验。
2016年香港巴塞尔艺术展于3月24日至26日在港举行,来自35个国家和地区的239间艺廊展出现代及当代艺术作品。
好的艺博会应该是怎样的?
作为画廊经营者,许宇认为,博览会是画廊现在很主要也是很重要的一个销售渠道。“一方面对画廊来说博览会可以在几天内卖掉很多作品,最重要的是博览会在几天内帮助我们接触认识到客户,与客户建立起联系。”即使宣布不参加国际艺博会的吴从容,在视平线画廊最初成立的十年之内,他还是每年参加上海艺博会的。
建立起一个艺术品交易的平台,这也应该是1997年上海艺博会成立的初衷吧,1997年,中国几乎还没有艺术品市场的概念,葛千涛就开始与黄石一起设计上海艺博会的Logo、装置设计、展区开幕式、图录设计等视觉表达。之后他又与上海油雕院合作了上海春季艺术沙龙,也是希望能与上海艺博会有一种良性的竞争。而如今,葛千涛对于上海艺博会的评价却是“缺失最基本的专业水准”,这点,与众多的业内人士不谋而合。
“艺博会是需要创新的,假如以西方的模式去做一个展会,仪式感、腔调非常重要。如同听一场音乐会,礼仪、形式感缺一不可,从主办者到观众都需要较高素养审美,而我们又没有这种文化的土壤”。最后退出上海艺博会,是葛千涛清楚看到艺博会的前景堪忧,“包括整个西方当代艺术,基本上呈现的趋势是金融的艺术,与艺术本体已经没有太多关联。而中国当代艺术则是横空出世,其价值体系几乎为零。”在葛千涛看来,艺博会的成败,除了参展画廊的严格控制,每年艺博会主题非常重要,其语境可以代表一种国际艺术的趋势。就以瑞士巴塞尔艺博会为例,通常由遴选委员会从900家画廊中选出290家画廊参展,每年都有5%~10%的画廊被替换,就是因为他们没有拿出好的艺术品参展。
今年举办到第三届的西岸艺术与设计博览会,每届只有30家画廊参展,却频频被国内各大画廊业主提及,创办者一开始就把对画廊的选择放在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首先以自己的要求看,这是不是好画廊,之后再看他会不会来,有没有进驻中国的欲望,在自己脑子里基本形成一个名单。一些画廊还会推荐另一些画廊。这是西岸艺博会的平台决定的。我们不说服他们来,而是告诉他们现在的市场,难点在哪里,我们自己对中国市场的认识,让他们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也有画廊回答我:‘30年了,全球的经济上上下下让我们都有准备了。’”
具体到西岸艺术与设计博览会场地的设置,他反复强调空间效果,“我不会为了多加几个画廊而牺牲空间。该有节奏的地方,还是要有节奏感,该透气的空间就要透气,尽量使参观者观赏的过程舒服一些。”
确实,艺博会期间,西岸艺术中心内的30家画廊,每家的展位是60-120平方米,如果再缩小一半,挤进60家画廊也未尝不可,但是狭小的空间对于展示当代艺术中的大型装置类作品,难免有逼仄之感,愈发有地摊卖货的感受。“你必须想到画廊现在最需要什么,如何为画廊服务。他们在香港巴塞尔碰到的问题是什么,他们为什么来你这个博览会。”经历过上海当代国际艺博会,这位西岸艺博会的策划者认为,西岸的优势在于国际规范+画廊服务+空间区隔,细致的考虑包括了墙体的厚度和高度,空间的挑高起重机也能进入。
“满足画廊的要求,满足艺术家展示作品的要求”——对于一个以艺术品交易为直接目的、搭建的是一个交易平台的博览会来说,理应是服务的基本出发点。
有艺术评论家提出:“艺博会就是一个高级商业艺术,只是反映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前卫艺术的基本形式。表面上越来越像装修设计或环艺设计,被抽空了思想性和精神内涵,只是保留了空洞的形式。”但是,艺博会开宗明义就是一个艺术品交易的平台,从始至终便是如此。以博物馆美术馆的要求来强求一个艺术商业场所,就如同在股市交易大厅评说新版人民币的设计优劣一般。让商业的归商业,并规范地繁荣起来,形成商业社会的良性循环,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如果说撇开艺术品交易关税之差,撇开东西方价值观艺术观上的取舍,仅从展厅的布置,到动线的安排,甚至是场内灯光的强度,电线是走明线还是走暗线,这些显而易见的表面,都是对于一个艺博会的考量,国内艺博会较之三个巴塞尔、弗里兹等等国际艺博会,差距还是十分明显的。
艺博会的将来究竟会是什么样?一个格子一个格子的形式是不是也会消亡于互联网思维?美术馆里的艺术品和商业场所内的艺术品,在形式一致的情况下,精神内核能不能越靠越近?还是让商业的归商业,学术的归学术?尽管国内的艺博会自己还没有想过变化,但变化时时刻刻会发生。